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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寿球:《大地壮锦》序

谢 寿球

7月 5, 2021

世间难得是率真

——序彭洋新赋集《大地壮锦》

 

                               谢寿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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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汉儒、谢寿球、彭洋、陈猛在会鼓楼合影


老友彭洋嘱我为他的新赋合集写一个序,闻言心中不由得一惊,人生如赋,多是命题作文,虽然极尽铺陈,但总有点做作在里头。所以晚年要我说赋,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对于赋这一文体,我向来不大恭维。南朝著名的文学理论家刘勰说:“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赋从它产生之始就是铺陈华采,卖弄文才的。所以汉代著名文学家刘向说赋是“不歌而颂”,汉代著名史学家班固说赋是“古诗之流也”。他们对赋的评价都不高。历代赋作的要命毛病就是“夸谈”“淫丽”,刘勰说赋的文风是从汉代作赋大家宋玉开始整坏的。后来唐代古文运动兴起,就是对赋的这一文风的否定。

当然历代赋作也有不少佳文,如北朝瘐信《枯树赋》中抒写老年真情的句子:“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就让毛泽东主席感慨万千,反复吟咏。这说明,为赋作文难得的是写真事,抒真情,率真通千古,伟人也动情。

唐以降,唐诗宋词各领风骚几百年,汉赋已失当年风采。近代百年,国事日蹙,大潮激荡,天翻地覆,赋那种铺陈夸饰的风格当然很难和时代合拍,成为文之末流。

可能是进入盛世的缘故吧,唐诗宋词元曲那种格律严格的小制作和白开水般无韵味的散装现代诗已难于适应市场的需求。时代呼唤崛起,盛事需要华章,近年来赋的写作突然风生水起。豪园地王的落成,无赋不成盛典;钢铁水泥的森林,缺文就没有生气。于是名家新秀的赋碑石刻成为城市新的景观,使人目不暇接。即使游览藏在深山中的茶林果园,路上也会突兀出现洋洋洒洒的领导赋体巨雕。确实,赋大制作的风格使它有了新的用武之地,许多新赋大言迭出,气象万千,起事者高兴,围观者也高兴。真是浩然者赋也,飘然者亦赋也。

在当代的赋作中,彭洋君的新赋可算是另类的存在。他的新赋有一股耻与人同的风格,遣词造句,全是率性而为,兴之所至,管它三七二十一,虽是险境,吾往也。千古奉为圭臬的韵律,好像怎么也束缚不了他。不少大家说过,作新诗也要讲韵律,要戴着镣铐跳舞。但是骆越后裔的心性,似乎与官样赋格不大合拍,就像刘三姐唱的那样“山歌好比春江水,哪怕滩险湾又多”“山歌全凭心中出,哪有船装水载来”。这样的歌既有天性也有点野性。你看他《八桂赋》中的句子:

广西,大盆地也,四面山环,西高东低;峰丛洼地,峰林谷地,残峰平野;三十余纵横山脉,六大平原;三大水系,十大河流;十大湖泊,五十余面瀑布。万水千山万千气象,山青水秀生态璨然;北回归线当中而过,地质构造宝蕴珍藏;冬月微寒,四季如春;青山秀水,花花世界。山地文化,江河文化,海洋文化,民族文化,历史文化,边疆文化,水乳交融叠相辉映,奇风异俗灿若星辰。

如此行文,就像是中学地理教师在讲广西地理,侃侃而道,不事修饰;也像水库开闸,水流顺势而下,一泻千里。这里找不到古赋故意铺陈夸饰的半点影子,倒是有点调侃古人拘谨的味道蕴含其中。这就是彭洋,他为文如此,做人也是如此,他率真作赋,率真做人,有点天真,也有点调皮。

我和彭洋相识是1971年马山县革命委员会办的新闻通讯员学习班上,学员只有四人:彭洋、黄朝晨、韦安球和我。韦安球是南宁三中高中的插青,黄朝晨是马山中学高中的回乡知青,我是博白县高中的插青,彭洋较特殊,他虽是马山县中学的初中插青,但自小在南宁读书。我们四人都是自治区级媒体的优秀通讯员,黄朝晨写的通讯《先冼一身泥还是再滚一身泥》还上过人民日报头版。县里是把我们当作预备记者来培养的,因此学习时间长达一个月,吃住、办公都在当时的革委会政工组,成为《组织部里新来的年轻人》(著名作家王蒙被打成右派的名著)。我们四人只有彭洋是初中毕业生,我们三个都是高中的老三届。因为年轻,彭洋的文章都有点小朋友般的率真,很不被我们三个老大哥所待见。但是率真的性格却伴随着彭洋的一生。正是这毫无做作的率真,最终使我欣赏和佩服,和他成了为数不多的能说真话的好朋友。率真也成为彭洋擦亮自己的名片,不管是在广西大学文学系读书还是在广西文联任《南方文坛》主编,不管是做人或向人进言,他都是以诚相对。但率真也成为他被某些人侧目而视的缺点。他就因为一句“某某在创作时要突破某某自己”的文学评论真言,就为他招来了不少的麻烦。但时间证明,为人难得是率真,为赋也难得是率真。唯率真能出新境界,唯率真能露真感情,唯率真能有真灵性。

细品彭洋的精品新赋,如像清泉沁入心田,别有一番新意在里头。因为是率真而作,清清爽爽就冼掉了传统赋的脂粉。如他的《寿乡赋》写寿星们的生活:

有鸡白切,鲜啖鱼生;有酒吆朋,亦醉亦醒;呼天喊地,忘乎所以;宽怀大度,与世无争;终生劳动,终生勤勉;山歌作伴,乐活一生。

这里没有做作没有夸饰,说的全是心里话,活脱脱就是一幅“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素描图。

因为率真,彭洋的赋就透出一股不同于一般人的灵性,如他《寿乡赋》结尾就突如其来的冒出:

嗟吁嘘,社会进步,人增寿矣。指日可待者,老龄社会、长寿社会、寿星社会、人瑞社会,神仙社会,不敢想也,难以想也,不好想也,不难想也;然心之所向,众望所归也,谁不愿其一遇乎?

这样一闪而现的思辨灵光,这样给人宽慰的世说新语,就不是刻意作文者能觅到的。

又例如他的《港城赋》:

一声为号,一壶老酒,一箱行头,斜背腰包。老来伴,旧情人;才相识,新喜欢;候鸟约飞,携友旅居;抱团养老,壹院定居。别犹豫,勿徘徊!

目标正前方,南方之南,西南之东,广西防城,滨江壹号,大海方向——

走也!去也!来也!

停下,坐下,留下,住下,放下!

环观近代东南西北中,作赋那有如此忘情呼唤的?平常俗语,随手拈来,率性组合,境界焕然一新。使人不由得惊叹:谁敢遣俗入赋?谁能撒字成兵?唯我彭大先生!

彭洋的新赋,率性、天真、通灵,在他的纵情驰奔之下,以往那些写赋的章法都溃不成军。这种破格新赋我姑且称它为彭体新赋吧。对于彭体新赋,可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文章这东西,都是时代的产物,盛世当歌,歌以咏志,勇立潮头唱新歌是时代的主旋律,至于“画眉深浅入时无”?就由众人去评说了。

是为序。

 

2021年6月于南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