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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鸟田是古代百越稻田的雏形

谢 寿球

9月 23,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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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宜陟? 雷英章
内容提要:本文对古今学者关于“鸟田”是否存在的观点和关于“鸟田”的解释进行了概述,认为“鸟田”在历史上是存在的,是骆越民族最早的稻田。它是由于鸟的助播,因此对鸟产生崇拜、形成图腾的产物。
关 键 词:稻田? 鸟崇拜? 古骆越? 鸟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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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书中有关“鸟田”的记载主要有以下几则:
《越绝书》卷8《越绝外传记地》第十:“大越海滨之民,独以鸟田,大小有差,进退有行,莫将自使。其故何也?禹始也忧民,救水道大越,上茅山……因病之死,葬会稽……无以报民功,教民鸟田,一盛一衰。”“当禹之时,舜死苍梧,象为民田。”
《吴越春秋》卷6《越王无余外传》第六:“禹崩之后,众瑞并去,天美禹德而劳其功,使百鸟还为民田,大小有差,进退有行,一盛一衰,往来有常。”
《水经注》卷37引《交州外域记》曰:“交趾昔未有郡县之时,土地有雒田。其田从潮水上下,民垦食其田,因名为雒民。设雒王、雒侯主诸郡县。县,多为雒将。”
由于历史上关于“鸟田”的诸多记载,又由于年代之久远,没有遗迹的遗存,给后人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很多人试图对其进行合理解释,解开这个千古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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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古今学者关于“鸟田”是否存在的观点
关于“鸟田”的解释,主要有三种不同的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百越先民有意识地利用鸟类助耕,第二种观点认为鸟类与农业生产的关系是自然界中的物候关系,第三种观点认为鸟田即百越民族的水稻、浮稻。
持第一种观点的,包括《越绝书》和《吴越春秋》的作者,现代的以陈龙先生和石钟键教授为代表。陈龙先生叙说“鸟田”之利是指东越先民利用某些农业益鸟为大田作业服务,例如除草、灭虫、捕鼠、肥田等等1。石钟键先生说:“由于得到雒鸟的助耕,所以骆越人民感怀此鸟,于是把它奉为图腾,东部越人对于耘田助耕的雁鸟有着特殊的爱戴情感,所以很早以来已成了他们的氏族图腾,后来就以这个‘雒’字作为氏族的姓氏,所以越人姓骆,骆就是‘雒’的同音字。”2
持第二种观点的,古时有东汉的王充,他在《论衡.偶会篇》中说:“雁鹄集于会稽,去避碣石之寒,来遭民田之毕,蹈履民田,啄食草粮,粮尽食索,春雨适作,避热北去,复之碣石。象耕灵陵,亦如此焉。传曰:‘舜葬苍梧,象为之耕;禹葬会稽,鸟为之田。’失事之实,虚妄之言也。”在《书虚篇》中又论道:“尧葬于冀州……冀州鸟兽不耕,而鸟兽独卫舜、禹耕,何天恩之偏驳也?……象自蹈土,鸟自食草,土厥草尽,若耕田状,壤靡泥易,人随种之,世俗则谓为舜、禹田。海陵麋田,若象耕状,何尝帝王葬海陵者邪?”王充是会稽上虞人氏,熟悉当地的风俗事物,他认为鸟兽与农田的关系只是自然的物候关系。现代学者谢志民教授也认为:“鸟类助耕之事如何能当真!”3
持第三种观点的以刘付靖先生为代表,他认为古籍中的“鸟田”和“雒田”有一定区别,“鸟田”是指东部大越海滨普通的水稻田,“雒田”是指南方交州(今天两广及东南亚地区)种植浮稻的深水田。4
笔者支持第一、二种观点的部分意见,即鸟与农田的关系是自然的物候关系,但因为这种物候关系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鸟类对人类生存和发展做出了贡献,所以把它奉为图腾,他们所种的水田也就被称为“鸟田”。至于第三种观点所说的“鸟田”就是普通水稻、浮稻说法,为什么水稻已经普遍种植的长江流域以南的广阔地区,唯独大越海滨、交州以及交州外域有“鸟田”和“雒田”呢?而且,这里的水田为什么跟鸟联系在一起?刘先生并没有提出合理的解释,可见这种说法是值得商榷的。
二、关于鸟田的解释
(一)鸟田即雒田。根据史书的记载,位于“大越海滨”的长江中下游地区有鸟田,而位于珠江流域和红河流域的“交趾”则有雒田。笔者认为,鸟田即雒田。
长江中下游及东南沿海地区,历史上这里便有许多名川大泽,至今这里还是湖泊星罗,沼泽棋布,辽阔的水域吸引了众多的游禽,它们在沼泽中栖息觅食,鸟田之名因之而出。无独有偶,在具有同样自然条件的两广珠江和越南红河等地的河口三角洲地带,历史上也有鸟田的分布,称为雒田。雒,从佳各声。从字形来看,佳,据《说文》的解释,乃“鸟之短尾总名也。”因此,雒是一种短尾的鸟;从字义上来解,《说文》又曰:“雒,鵋鵸也”(一种小雁)。因此,从文字学上解释雒田应该是鸟田。虽然它们分居在交趾、会稽,但两地之间正是古代百越民族的活动区,因此说,鸟田是古代百越地区的一种水稻田5。
(二)鸟田并非鸟助耕之田。古今不少学者分析认为,鸟田是因为鸟帮助人类耕田而得名。其实,鸟类不可能帮助人类耕种的,不可当真。在这方面,刘志一先生就分析得很透彻,他认为:雁草食为主食,鹄(鹤科各种禽类的泛称)主食水生植物,兼食贝类、鱼虾。它们来到沼泽地,“践踏”的功效甚微,不可能达到供人类直接用来种植的水平。而其觅食的结果,必然是将野生或栽培的稻谷吃得一干二净。这样的“鸟田”谁还敢种呢?如果说,由于雁、鹄有把头伸入浅水和淤泥寻找食物的习惯,使沼泽地变成了能被人类直接用于种植的农田即鸟田的话,那是沼泽本身的松软潮湿已适宜于稻谷的自然生长发育。野生稻的根系不会没有今天的栽培种根系这么发达,也就不会非等雁、鹄等候鸟来“践踏”或挖掘后才能生根发芽,它们完全可以在沼泽地或溪流、江河、湖泊边缘的淤泥地上自生自长。如果硬要说雁、鹄及各种鸟类对原始农业形态有什么重大作用的话,传播谷物种子到沼泽地或其他适宜于谷物生长的地方确实是它们的贡献。除此之外,鸟类对人类原始农业形态的好处可能就不多了。6
三、《母谷节的传说》与鸟田
母谷节的传说是一个稻种神话故事。稻种神话又称稻种起源神话,是南方各民族普遍存在的文化现象,也是古代神话的一个重要类型。许多民族的稻种起源都与动物有关,其中,在古代越族地区,稻种起源神话与鸟的关系最为密切。在广西隆安县壮族地区,有一个流传几千年的神话故事《母谷节的传说》,就叙述了鸟对稻种来源的贡献——
传说从前的从前,有那么一年四月发大水,把渌水江、罗兴江两岸都淹没了,稻谷瓜果豆菜等人们的食物滚滚地跟随右江洪水流走了。水落了,人们从山顶上回到原来的村庄,发现村里泥屋倒塌,木屋被冲走,烂泥巴埋没了庭园田地,大家纷纷哭喊嘶叫,忧虑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有人便去请教麻雀,一大群一大群的麻雀飞到人们面前说:“有什么吩咐只管讲吧,我们禽鸟看到人们饿得够了。”人们说:“我们的稻谷被大水冲走了没吃的,连稻种也没有了,请为我们想点办法吧!”麻雀应声向老远老远的地方飞去了。
麻雀飞到“岜母慈”(指如今的西大明山,位于崇左、大新、扶绥、同正、坛洛、隆安五县之间)。找到鸟雀大王,鸟雀大王说:“看在人类的份上,大开岩洞门,要稻种去吧!”于是麻雀们口衔稻种送到洪水退后有烂泥巴的地方点播下去,且要求人们:“三分鸟、六分收,搓了壳,煮饭吃,一分种子留明年。”人们答应了,当年谷子大丰收,从此人们有稻米吃了,再也不用吃野菜度荒年了。7
从这个传说故事中,我们在剥去其神话外衣之后不难发现一些历史踪迹,如远古时期的洪灾以及洪灾后鸟雀播种稻谷现象等等,并因此为壮族人民对鸟产生崇拜心理提供了依据。
从文献中我们发现,在传说中的尧舜禹时代,曾出现一次规模不同寻常的洪水大灾难。《史记·夏本纪》记载:“帝尧之时,洪水滔滔,浩浩怀山襄陵。”这次罕见的洪水灾害实际上是第四纪全新世的海侵。8《吕氏春秋·爱类》:“大溢逆流,无有丘陵沃衍,平原高阜尽皆灭之,名曰鸿水。”《孟子·滕文公》:“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逆行、逆流指的就是由于海面上升,海水倒灌的现象。地质调查资料表明,进入全新世后,气候由凉干趋渐温湿,至距今7000年前,北半球地区平均气温比目前高4℃左右,冰山融化,海面迅速上升,海水直拍山麓,特别是到了雨季,山洪暴发,在潮水顶托之下,近千米高的洪峰,以雷霆万钧之势,咆哮着冲向陆地,吞没了平原谷地,吞没了这些地方的所有生灵。洪水消退后,低凹之处仍保留着积水,在别处山顶沼泽地吃了野生稻谷的鸟雀来这里捕食鱼虾,部分没有消化的稻谷随鸟雀粪便撒在积水中,生长出新的野生稻。后来,人们用大石铲等工具在这里铲淤泥,筑田埂,挖排水沟,人工种植水稻,实现了水稻从野生到人工栽培的第二次演变。
这就是《母谷节传说》的核心内容所在,也就是鸟类在无意中对水稻的再生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但是,在上古时期,由于人类利用、开发自然的能力较低,他们不明了事物的内在关系,认定某种动植物能左右他们的日常生活,把支配他们生计生存的动物为图腾并加以崇拜。因而原是自然现象中的动物行为,经过一种互渗思维方式的过滤,便被视为神降之物,是一种超自然、超人类不可理喻的神力所使然。并由于它能给人们带来富足、幸福,这种动物便自然地与人类生产生活联系了起来,于是有了类似“母谷节的传说”这样的传说故事。这样,便产生了鸟是人类救星的想法,鸟被人格化了,因此,两者之间便逐渐形成一种超越自然的亲属关系,鸟被视为神灵,奉为图腾。而在大洪灾后形成的稻田,也因为鸟的巨大功绩,被人们尊称为“鸟田”(壮侗语称为“雒田”)。
因此,可以这样说,鸟田是古代百越民族地区最早的稻田。它的形成是群鸟在高山低凹地区吃了野生稻谷后,飞到比较低洼的河流三角洲地区捕食鱼虾,在排出的粪便中,部分没有消化的稻谷发芽生长,后来人类再加以改造,成为最早的栽培稻田。从中我们也看出,鸟与鸟田的关系相当密切,鸟对稻田的产生、对人类的繁衍生息曾经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因而深受百越民族的爱戴和崇敬。
四、百越民族崇鸟习俗折射出鸟田的来历
在中国古代百越地区,鸟图腾是许多民族神圣的崇拜物和崇拜对象。鸟类被认为与一些氏族、部族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流传下来的某些鸟图腾崇拜神话故事和考古发现证明了古代越族地区先民们对鸟图腾有着无限的神秘感和崇敬感。如广西出土的石寨山型铜鼓上,身饰羽毛、头著羽冠、竞渡龙舟的羽人图案比比皆是,这显然是源于对鸟的图腾崇拜;广西贵港市罗泊湾铜鼓腰部有羽人图案,上空有口中叼鱼、展翅飞翔的水鸟,船头兀立衔鱼的水鸟。可见,鸟对越人的作用和影响是巨大的。直至今天,骆越后裔壮人的崇鸟习俗还随处可寻,在他们所喜爱的工艺品中,如织锦、刺绣、剪纸等,常见有色彩绚丽的凤凰图案,这都是壮族人民“百鸟朝凤,五谷丰登”民间传说的具体记述和表现;春节期间的舞龙活动,也伴有舞凤凰动作等等。
另外,在日常生产生活和节庆活动中,崇鸟习俗依然十分顽固地在百越后裔的文化生活中体现出来,留有遗迹。
(一)在日常生产生活习俗中的反映
1、尊鸟习俗
在隆安壮乡,尊鸟习俗随处可见。主要表现在:一是爱鸟护鸟。在《母谷节的传说》中,麻雀就交代人们:“三分鸟、六分收,搓了壳,煮饭吃,一分种子留明年。”意思是水稻收成后,人类可以享用十分之六,十分之一留作第二年的种子,其他的十分之三拿来孝敬鸟类。千百年来,这里的人们都遵从这个约定,从不违背。他们在晾晒稻谷时,鸟类(尤其是麻雀)前来啄食从不驱赶;平时更是与鸟为友,从不捕杀鸟类。这种风俗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破四旧”,并把麻雀列为“四害”之一后才开始消失。二是敬畏鸟类。他们认为鸟是一种灵异动物,其某种行为对人类祸福产生影响,例如:被鸟撒粪在人身上或猫头鹰等大鸟自行进入房屋,是一种灾祸临头的预兆,必须请巫婆道公做法事化解。
2、敬祀娅王(百鸟之王)习俗
随着母系氏族社会被父系氏族社会所取代,娅王这个母系首领的至高无上的地位也遭受严重动摇,但是,其受崇拜的遗迹还有所遗存。现在,隆安县每个壮族村寨都建有庙堂,称大王庙,供奉的大王虽然没有塑像,但世代相传都说是娅王,有的庙宇还立有娅王神像(如乔建镇鹭鹚村上罗兴屯)。每逢年节或婚丧喜事,壮民们都要向大王(娅王)祭拜,祈求水稻丰收,六畜兴旺,出入平安。
(二)在节日习俗中的反映
1、在芒那节中的反映
在渌水江和罗兴江流域的壮族村庄,每年农历六月初六(有的村屯于五月初五、五月二十六或六月二十四日)都过“芒那节”。“芒”壮语是“鬼”、“神”的意思,“那”是“田”的壮音,“芒那节”即“祭祀田神的节日”。这是单季稻迅速拔高和孕穗的季节,出于一年水稻丰收的意愿,家家户户都举行招稻魂、驱田鬼和请娅王仪式,祈求水稻丰稔;还请来亲戚朋友一起预祝水稻丰收。这一天,过节的村庄熙熙攘攘,场面非常热闹。
2、在娅王节(或姆王节)中的反映
隆安各地壮族人民,过去家家户户都在每年的农历七月二十日过娅王节(姆王节)。他们认为,娅王是在农历七月十七得病,十八日去世,十九日为她备棺材,二十日下葬,所以各家都在七月二十娅王下葬日过节以纪念娅王。9过节的时候,家家户户焚香点烛,摆上熟鸡、熟猪肉等祭品祭奠娅王,还蒸制米粉,杀鸡宰鸭,请来已经出嫁的女儿和亲朋好友一起欢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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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从《母谷节的传说》及壮族人民普遍存在的崇鸟习俗看,鸟对稻谷的重生曾经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因而被奉为图腾,洪荒之后最早产生的稻田被称为“鸟田”也就在情理之中。这种“鸟田”是由于鸟的助播(而非助耕)而得名,是百越民族稻田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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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陈龙:《鸟田考》,《百越民族史论丛》,广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2]石钟键:《试证越与骆越出自同源》,《百越民族史论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
[3]谢志民:《“女书”字符中的崇鸟意识与古越人鸟图腾的关系》,《中南民族学院学报》2001年第6期.
[4]刘付靖:《百越民族的水稻、浮稻与“鸟田”传说新解》,《民族研究》2003年第1期.
[5]曾雄生:《“象耕鸟耘”探论》,《自然科学史研究》第9卷第1期(1990年):67——77.
[6]刘志一:《“象田”、“鸟田”考》,《中国农史》1991年第2期.
?[7]这个民间故事流传于隆安县乔建镇、南圩镇一带,由隆安县教师进修学校退休教师陈天珦收集整理。
?[8]见《沭阳县志稿》文化编。
?[9]口述者:卢春爱,72岁,隆安县城厢镇旺中村人。